作者：陈焕友 ，北京市检察院。

提起曾国藩，大多数人在脑海中浮现的是各式书店诸如《做官要学曾国藩》《曾国藩领导力十二讲》等成功学教程，或者是朋友圈盛传的《世上最好的活法，是细水长流》《只问耕耘，莫问收获》之类的香浓鸡汤。

这导致曾国藩出现的场合仿佛都自带光芒，散发着圣人的光辉和智者的光彩，简直亮瞎我等凡夫俗子的双眼，只能发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的感慨。

但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任何事物都要经历发展变化的过程，事实上，从一个出身平凡、见识短浅的黔首迈进“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的圣人境界，其进阶之路也要经历量变到质变的漫长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我认为起关键作用的是反思、立志、尚拙和韧性这四个要素。

1反躬自省是通向上帝和美德的途径

反思是曾国藩成长的第一动力。观其一生，推动曾国藩命运转折的直接动力就是反躬自省。

第一次是反思科举六次考试失败的原因，第二次是而立之年反思生而为人的意义，第三次是反思清朝正规军战斗力低下的原因，第四次是被咸丰皇帝罢官后反思自己在为人处世上的缺陷。

三十岁之后曾国藩通过日记这一媒介将反思作为了自己一生的习惯。

虽然姜文在《邪不压正》中调侃：“正经人谁写日记啊？谁把心里话写在日记里，写出来的那能叫心里话？”但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和不堪的自我，曾国藩确实将很多“本我”展现在日记中，因为他将写日记当作剖析自我缺陷走向圣贤的一种途径，将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进行回味咀嚼，反思得失。

曾国藩的日记曾解剖了自己的很多“毛病”：

初入仕途时很浮躁，每天计划很美好，但却不断以“晚起”“宴起”“虚度”等词啪啪打脸；

羡慕高富帅如何情场得意，强迫欣赏友人漂亮的小妾，回来看到自己卧病在床的丑妻后心生厌恶以至于遁走眼不见心不烦；

临近自己祖父大寿前，突然对参加友人婚丧嫁娶“随份子”特别热衷，只为到时小捞一笔的“鸡贼”；

自己为是、脾气暴躁、性情傲慢，曾因别人与自己观点不和发生争执，期间破口大骂，相互狠狠“关心”了对方的祖上；

因经济拮据，以致于外放江西主持乡试途中，突然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为筹集丧葬费用，特地绕道江西向当地官员打了一次“秋风”。

这些“毛病”让圣人曾一下子跟我们拉近了很多距离，但在曾国藩看来却是其走向圣人的拦路虎和绊脚石。

“反思-调整-纠偏”实际上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自我否定、摸索和重建的过程，需要有佛家所讲的“顿悟”以及儒家所崇尚的“刚毅”。一个人首先要了解的是自己，但能做到这点的人少之又少。

有句谚语说道：“要想了解自己，最好问问别人。”曾国藩也是这么做的，自从养成日记反思的习惯后，曾会将日记传阅给友人批评指正，即使在战争期间，曾还将日记抄录传回家乡供子弟学习。

不过，言及于此，突然想起季羡林老先生“假话全不说，真话不说全”的这句话，读其日记亦不可盲目全信，毕竟曾的日记还需要传阅众人、教育子弟和向上聊表忠心。

2真正的反省始于立志

“立志”这个话题已经被说烂了，大家也听吐了，因此也不妨碍我再“恶心”大家一次了。

立志的实质，我觉得，往大了说是弄清楚“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往小了说是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可惜的是，我们大多数人只是在经济、家庭、工作等各种压力下推着前行，俯仰沉浮，追求着社会属性上的成功。在没有满足基本的生存条件之前，很少有人真正关心你想要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能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其实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立志本身没有高低贵贱，我想做一个卡车司机或者是圣人本身不自带属性差异，可惜的是，人是社会的动物，于是立志也就带上了社会属性。

总而言之，曾国藩在三十岁那年立了一个大大的flag，学做“圣人”，甚至发出“不为圣贤，便为禽兽”的感慨。

儒家自《论语》时就有“君子”与“小人”之分，而圣贤更是君子当中的“极品”，是无数文人士大夫追求的目标。所谓圣贤，上通天道、下晓人事，行为举止皆合乎礼，承担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重任。就是因为标准高、路途远、过程艰，古往今来称之为圣贤者寥寥数人而已。

但就是因为望向了远方，才督促其不断对标圣贤来反思自己的过失，才在王朝危亡时刻挺身而出“扶大厦之将倾”，才在艰难困苦政治斗争中不忘初心，才在被人出卖后仍顾全大局，才会在明知可能晚节不保的情况下依然卷入外交漩涡。

3大道至简以拙为舟

曾国藩的故乡流传着“梁上君子与笨小孩”的传说，其自己也评价自己：“余性鲁钝，他人目下二三行，余或疾读不能终一行。他人顷刻立办者，余或沉吟时不能了。”曾的学生李鸿章也曾当面称其“儒缓”，可见曾国藩应该属于智力很一般的平凡人。

为达成目标，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笨人有笨人的途径。

唐朝神童刘晏七岁时，在唐玄宗封禅泰山期间献《颂》，因文辞优美而被授予“太子正宇”的官职，以至于《三字经》将其作为我等学习之楷模，曰：“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彼虽幼，身已仕。尔幼学，勉而致。有为者，亦若是。”

事实上，这种楷模完全不具有可复制性，因为天才不用学，笨人也学不会，我们真正可以借鉴的就是曾国藩的成才之路。

曾国藩告诫家人：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

纵观其一生，做事的方法都很简单，幼时读书靠死记硬背打基础，成人后靠坚持写日记反躬自省，组建军队时从高级将领到伙夫走卒招募事必躬亲，湘军的军事指导思想沿长江自上而下逐个攻克重镇，先剪枝叶，后逐根本，具体攻城采用的是“结硬寨、打呆仗”策略。凡此表现，不胜枚举。

以攻克军事重镇安庆为例，针对太平军擅长的“围魏救赵、指东打西”的运动游击战，曾国藩和胡林翼采用的是“围城打援”的对策。

简而言之，就是沿安庆城修筑两层围墙，内层围墙围困安庆、待城内兵困人乏，外层围墙阻击援军、占据城墙以逸待劳，这样可以实现由攻城者的“客”变成围城者的“主”。

在攻占安庆的两年间，湘军大部分时间是在修围墙，俨然成为了施工队。历史惊人相似，古罗马独裁者凯撒征服高卢，采用的战术与此如初一辙。

拙，是沉下心来，克服浮躁，稳扎稳打，踏实向前。世上最简单的道理莫过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字，奈何知易行难，行三五日易，终身行难。大道至简，乃至于我们最易忽视的就是那些听着耳朵里起茧子的“废话”了。

4

蒲苇韧如丝胜过磐石无转移

从我善良的双眼观察，这个社会中，“渣男”的比例要远超“渣女”。以我朴素的价值观分析，大概原因是男人在性格当中刚毅胜过女人，女人在性格中坚韧胜过男人。

因此，在爱情中，男人看似海誓山盟，实则多见异思迁；女人看似亦步亦趋，实则多忠贞不渝。

不止爱情是这样的，世事大抵如此。刚毅勇猛固然可贵，坚韧不拔则更为难得，这也是道家对水极为推崇的原因之一。

曾国藩的性格当中有倔强、坚韧的一面

年轻时连续六次科举失利，最后一次文章被学台“悬牌批责”，当做文理欠通的反面教材予以全省批评，后痛定思痛，剖析自己考试短板，最终考场达人，凭此平步青云；

帮办团练时困难重重，兵员、粮草、地方关系等因素连连掣肘，甚至差点为兵痞所杀，仍忠于职守、不辱使命；

镇压天平天国战争中，多次兵败差点自杀，经历罢官、官场暗箭、丧弟等打击，依旧青山不改、越挫越勇，终立下不世之功；

天津教案时，举国上下民生鼎沸，其不为民粹主义和当政者夜郎自大所裹挟，即使背负“卖国贼”的咒骂和统治者的事后甩锅，也要平息这场严重的外交冲突。

左宗棠与曾国藩一生恩怨情仇不断，左对曾颇为不屑，但在曾去世后，其仍送挽联“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能令如此顽固自大且敌对之人甘拜下风，足见曾的人格魅力。

“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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