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能解决人生难题?
不能。即便解决了当下,也会带来新的问题。
今天的故事来自一位生于六十年代、居住在日本的北京阿姨,她有两段婚姻。
第一段在30岁,为了解决年龄焦虑、应付社会标准,同时从当时不和睦的家庭中出走,匆忙把自己付诸婚姻,结果所遇并非良人;
第二段婚姻嫁到了日本,从失爱、失财的伤痛中走出,渴望庇护,却遭遇了对方的不尊重和不认可。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重启人生?
50岁的她,在当了15年全职主妇后,再次进入职场,「我要存钱买一间自己的房子」。
一起看看她的故事。
最近迷上了小红书上一个名叫「平常心在日本」的ID,至今拥有12.3万粉丝。博主是一位居住在东京、今年57岁的北京阿姨。
视频开始,伴随着咯咯的笑声,先来一句「早晨好」,接着开始当天的穿搭或妆容分享。
平常心在社交平台分享穿搭
博主穿的都不是大牌,很多是她自己用缝纫机做的旧衣,也有女儿的衣服,她的本事是把普通的衣服通过叠穿等方式,搭配出大牌的感觉。
也因为博主的娓娓道来,让观看视频变成一件很上头的事情,也难怪有人会说像在追日剧。
也因博主多半会在晚上发布,粉丝还会反映「一天不看就睡不着觉。」
东京,博主,这两个标签却不能概括这位博主,和大部分人第一反应「有钱有闲全职太太的日常」不同。
她高开低走,出生在高知家庭,九十年代存款就达30万,却在婚姻中把一手好牌打烂,直到通过打工和视频分享找到自己的人生。
图为平常心
她说,过去总是不自觉想:如果不出来,如果在北京,我至于这样吗?我都可以拿退休金了,至于还在奔波吗!
现在不想了。人活在过去,不如活在未来。
每天清晨5点起床,6点拍视频,光是想着穿什么,怎么搭配,就够有盼头的了。
博主是六十年代出生的北京大妞,原名吕巾,后来嫁到日本后改名为服部阳子,「平常心在日本」是为小红书开设账号时随手取的名字。
我们在文中也将会以「平常心」来指代。
平常心的出身很好,父亲是设计师,参与过金门饭店、和平饭店等项目的室内设计。
只不过父母在她13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和父亲、弟弟的合照
高考差4分的她上了北京电信学校,两年毕业后,稀里糊涂的被分配到长安街的电话局工作。
电话局的工作很清闲,一杯茶,一张报纸过一天。平常心便又另找了一份工作,挂职在朋友公司,相当于有两份收入。
通过银行的高额利息,工作十年后,居然存下了30万。90年代初,平常心笑称自己就是那个「先富裕起来的人」。
亏在毫无投资意识。她没有买房子,也不理财,只是把钱放银行里,期待着继续利滚利,同时也算是自己的一份保障。
也许因为没有费力挣钱,这笔钱去的也快。那时,平常心想学室内设计,便搬到上海和父亲一起生活。
虽然父亲一直很疼爱这个女儿,导致父亲的再娶妻子和平常心很不对付,使得寄居在父亲家的平常心只想逃离。
1995年,平常心30岁。在那个年代,早过了嫁人的年纪。
在找一处属于自己的小窝的驱动下,平常心匆匆和一个上海男人结了婚。
前夫觊觎平常心的存款,想做生意,便怂恿她拿出来资助。
平常心一开始非常坚决,却没经得住前夫的纠缠和耳旁风,放出过狠话「如果这笔钱没有了的话,我和你也散了」也没能挽回。
前夫把30万弄没了,对于平常心来说,就像掐断了她的生命线。
「我本来有钱,有后路,我还年轻,可以做很多事情。但现在,钱没了,信心也没了。但能怪谁呢?」
平常心进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亲人不待见,自己没了储备,过得很压抑,再想想还有一个幼小的女儿要养,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想逃离而匆匆嫁人,结果所托非人,钱也被卷跑,剩下没有积蓄的自己和一个1岁的女儿,平常心不仅没能继续做小富婆,还不得不回到了父亲家。
幸好,她还有最后的倔强:不怕吃苦。
总说自己没有远大梦想,但肯踏踏实实做好手头的工作。
平常心放弃了建筑设计学习,因为短时间内无法赚钱养活自己和女儿,转而在家门口学习美容,继而在美容院工作,从零开始。
虽然工作辛苦,一天站下来,别人是美美地回去了,自己累瘫到不想说话,但好在自己从小喜欢做设计,对化妆美容等上手很快。
尤其值得欣慰的是,和自己不对付的父亲的后娶妻子却很喜欢女儿,平常心上班的时候,女儿就由他们照看着。
千禧年,离异又带着孩子的平常心在一次活动中遇到了长得很像高仓健的现任丈夫。
对方有两个女儿,因为原配妻子去世而独身。
两个来回后,两人结合,平常心也飞去了日本,成为了现在的阳子。
2000年,和现任高仓健的合照
第一段婚姻是逃离父亲和后娶妻子的那个家,这段婚姻也同样。
这世上也许未必存在吃一堑长一智,为了逃离而将自己付诸于婚姻,至少在日本的前十年,平常心过得富足而自由。
平常心非常喜欢家庭主妇这个角色,做饭买菜、打扫卫生,拆衣服做衣服做窗帘,包括养育后来生的小女儿……
她一点都不觉得家庭把自己困住了。
在日本,全职主妇是一个专业工种,住在上野公园附近的平常心结识了很多有钱有闲又又高学历的主妇们,和她们聊天,总能获得愉悦感受。
而丈夫的高工资 (月收入约10万人民币) 也给了家庭保障,不需要束手束脚,冰箱里永远都是满满的。
等女儿到了入学年龄,她把女儿送去幼儿园后,就会坐地铁各种闲逛,下午两点去幼儿园接女儿,在公园里和大家玩玩,再回去做晚饭。
就和日剧里一样。那时的平常心觉得像中了奖似的,一无所有的自己居然过着富裕的生活。
转折在丈夫退休后。
渡边淳一在《孤舟》里描绘过一位退休后高管所面临的各种不适应,尤其是遭到家中妻子的不待见。
在妻子看来,自由惯了的自己现在还得服侍先生的一日三餐,而先生又是什么都不会,在家坐吃,「无数次想杀死老公」。
书中还说过一种精神疾病,就是由多余的老公引发的。
平常心的现状正是如此。
大男子主义的日本先生要求三餐定点定量,坐在饭桌上连一双筷子都不会拿。
不仅如此,一旦中日出现国际矛盾,她家的饭桌上就不平静。先生不喜欢平常心带来的大女儿,一到吃饭的时候就要找茬数落。
还没退休的时候还好,一天也就吃一顿晚饭,夜里有应酬的时候连这顿也省了。一退休,问题全暴露了。
更伤人的是,先生动不动就对平常心说:「你是靠谁挣钱吃饭的?」
主妇的价值不被认可,甚至被认为理所当然,平常心又一次陷入了至暗。
2002年,平常心在日本京都车站
女儿们都已长大,退休在家的先生实在讨厌,50岁的平常心又一次想要逃离这个屋子。
打工成了最实际的逃离方案,既能避免长时间猫在家里,还能扩大一些社交圈,更重要的是,能赚钱。
第一份兼职和裁缝相关,但平常心觉得要和客人面对面,尤其面对挑剔是一件蛮让人心累的事。
两年后,换到离家更近的超市,在生鲜区域负责切生鱼片,专心幕后。
上班时间是上午7点到下午5点,站上一天,对于五十多岁的平常心来说还是不小的挑战。
尤其当地人听说她是从北京来的后,更是满脸问号:从没听说过北京人到这里来打工的!
听后,平常心更是满肚子心理活动:我也不是乡下的小女孩为了实现梦想才先来打工,我都50岁了,我这是干什么呀!
平常心觉得那时的自己像极了祥林嫂,天天念叨着过去: 不到日本来会不会更好?我这年纪,在国内快要稳坐退休金了,怎么还在切生鱼片呢!
转机来源于一起打工的朋友的一句提醒。
那时的平常心常会在朋友圈里发照片:今天穿了什么,化了一个什么样的妆容。
虽然这需要花上一点时间,而且好看的衣服也穿不了多久,一到超市就得换上工作服,但对平常心来说,这些美丽有助于调动一整天情绪。
同事就建议平常心:你这么喜欢显摆,发在小红书上呀,没准还会有人买你的衣服。
平常心马上下载了APP,继续她「决定做一件事就会非常认真」的习惯,天天发,积攒到500个粉丝可以发视频后,一下子火了起来——
每条被「喜欢」「收藏」以及评论互动的越来越多,有时候光是回复留言就要好一阵子。
50多岁的老阿姨要转变成社交媒体达人,需要逾越不少障碍。
幸好平常心对新鲜的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冲淡了陌生行业带来的挑战。
你看如今的平常心,有着近乎严苛的生活作息:清晨4点40醒来,躺着看看别人的小红书作品,5点准时起床。
花一个多小时化妆、穿搭,再把手机支好进行拍摄,上班路上再在户外拍摄几分钟。
「我走路一点都不是人家那种慢悠悠的步伐,我都是用跑的,不然上班来不及」 ,平常心笑呵呵的,说上午像打仗一样。
下班料理完家务后,就要对上午的拍摄内容进行编辑和发布,以构思下一个视频,等睡在枕头上差不多已经11点多。
这也导致平常心睡眠不足,她笑说总是在泡澡的时候睡着。
但是,穿搭和化妆就像兴奋剂,戒不掉,又能让自己保持愉悦。
平常心在社交平台分享穿搭
每天虽然累,却能将家庭琐事等不开心统统抛诸脑后。
旁观者很容易产生疑问:家庭生活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离婚?
成年人的世界是没有容易的。
平常心自己的父母13岁离婚,这让平常心多少感到孤独。而自己也因为改嫁,让大女儿遭受到一定的不公。
离婚,如果不是非做不可,未必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年过半百,生活过三个世界级大都市,平常心也曾深刻的认识到一个问题——
所托非人,不一定是我们运气不好,恰恰是我们够隐忍,才培养了「渣男」。
也就是说,如果再嫁,对方依然会被培养成「渣男」。
过去的两段婚姻里,平常心觉得自己太容忍,太忍耐,极尽可能包揽了所有的事务。
不计回报,不求理解,反而让对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以至于稍有不合心意便是平常心没做好。
我们常会用离婚来表达女性的坚强果敢,但对于平常心来说,眼下离婚依然不是一件划得来的事。
纵然你可以离开这个男人,却无法预估以后的生活。
平常心觉得自己在日本还没有站起来,她没有根,没有积蓄。
虽然彼此都不怎么说话,他也很不尊重我,我在录视频的时候总有各种声音,但我们可能还有一种心照不宣吧,是关于很实际的利益的。
他已奔向老年,以后总要有人照顾;我也这个岁数了,虽然小红书风生水起,但靠小红书赚个房子得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大家就这么耗着吧。」平常心说。
好在,耗不只是坐吃等死。平常心决定改变自己,所以才有了去打工,去做博主这些举动。
也有人问,为什么不回国?
平常心的回答是,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家了。
「父母各自有自己的家庭,北京的房子弟弟在住,可能要怪当年的自己没有头脑吧,也没在北京买一套自己的房子。」
「总之,现在也是无处可归。」平常心说。
采访前一天,平常心发了一条参加日本化妆品鉴定考试的视频,现在是2级,下个月还会参加1级的考试。
这也是@平常心在日本这个账号受欢迎的原因,好看养眼是一方面,努力好学的阿姨还带点励志色彩。
平常心还是自己的商务,除了有酬劳的广告,平常心也会接一些不直接给钱的化妆品或是保健品的单子,她喜欢和大家聊体验,就像个邻家大姐姐似的。
对外的忙碌,内心的充盈,也在无形中改变了平常心自己。
她说自己已经不管先生的饭了——这在日本女人身上,是不小的突破。
「我以前也做不到,觉得自己吃穿用的都是先生的。」
「现在,我只在家做很小一部分家务,早餐我不做,来不及,早上太赶了;中饭我也不管;我只做晚饭。想想还挺强硬的。」平常心说。
她的这些转变,也在无形中改变了家人。
女儿回家后会帮忙做家务,因为妈妈已经够累的了;最奇妙的是,先生也开始关注起家务,平常心有几次看到他在扫地。
也是这些年的磨砺,让一直不设计划,没有宏伟理想的平常心萌生了一个目标:
她想给自己买一套小房子,有独处的自由空间,也可以分担大女儿单独在外租房的花销。
尽管距离实现目标还很远,但万一实现了呢?
平常心回忆她小时候,只有楼下一户人家有个9寸黑白电视机,大家都去看,偶尔也会被使眼色。
爸爸就说,没事没事,以后咱们买彩色的。很快,他们家就直接看上了彩色电视。
有了目标,肯定会实现。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困惑,也很恼火,觉得自己生生把一手好牌打坏了。」平常心说。
把一手好牌打烂,还有崛起的可能吗?
我试着总结平常心的逆袭心法。
她从来不怕吃苦,有自信在工作上不会比别人差。
所以她放弃了北京的高薪去上海学习,无论是设计还是美容;她也敢于迈出打工的第一步,在超市一站就是一天。
永远对未来抱有热忱,去上海也好,去日本也好,平常心从来不会因为离开了安乐窝而焦虑,她始终相信接下来会有更美好的日子。
要相信至暗处总能绝处逢生。
比如,和自己不对付的父亲的后娶妻子,居然和大女儿相处得很好,这在很大程度上帮助平常心走过了困境。
总要念着人家的好,尽管先生的大男子主义让自己很不开心。
但平常心觉得,得益于先生的高收入,让两个女儿有着还算富足的童年生活,自己也收获了7、8年的自由快乐时光。
对于新鲜事物总是乐于钻研,才有了她自编自导自演的小红书上的视频,她还是自己的公关,自己的商务。
平常心有一个教人染发的视频,毫不保留的拍到了很多白发。是呀,人生匆匆,花白头发爬满了头顶。
她觉得,人生就像谈好几场恋爱,有好有不好,都是生活中的一种。
到了一定时候,回过头来,都是一种体验,促使你进步和成长。
「我要当时在北京不辞工作,没准儿活得更好。」平常心有一次跟女儿感慨。
「就冲你这样,在哪都会摔跟头」。女儿的回答让平常心说不出话来。
平常心想到女儿好几次安利给她的那部超红日剧《重启人生》,虽然她还没时间看,但她也问过自己,如果我要重启人生,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想不出来。我觉得,人活在过去,不如活在未来。」
「我现在不喜欢说过去了,也没时间去想,我会想明天穿什么,化个什么样的妆,这会更有趣。」
作者介绍 : 蒋瞰,作者 ,资深媒体人,Momself 专栏作者,出版书籍《山居普陀》《新手妈妈第一年》《山居莫干》《深夜书房》《不告而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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