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周有光先生曾说,多从世界看中国,少从中国看世界。表面看,二者区别不大,其实质也许完全不同。被称为“苦闷的先知”的湘人郭嵩焘,在晚清,似乎就有了从世界看中国的胸怀和视野,所以并不过分自负于“天朝上国”。而与他同时代的大多数中国士大夫,包括比他晚一辈的被称为著名外交家的曾国藩儿子曾纪泽,大体上都是从中国看世界,从夷夏之辨的角度看世界,这样的视角,有时候难免如门缝中看人,常常把自己看得过于正大。
采写|唐山
学问半通官半显,一生怀抱几曾开。
傲慢疏慵不失真,唯余老态托传神。
流传百代千龄后,定识人间有此人。
1878年,60岁的郭嵩焘写下这首《戏书小象(像)》,通篇戏谑,末句略带不愤——总有一天,人们会记住郭嵩焘。
第二年,郭嵩焘便落入人生低谷,副手刘锡鸿举报,郭嵩焘愤而请辞并最终免去驻英法公使之职。从英国回乡时,长沙、善化两县官民以“轮船不宜至省河(湘江)”相阻,地方官员没有人去迎接郭嵩焘。此前,在长沙应试的举子们还烧毁了他主持修复的上林寺,并扬言要毁其故宅。好友刘坤一曾在给左宗棠的信中指斥,郭嵩焘“何面目以归湖南?更何以对天下后世?”
“郭鬼子”“名教罪人”“汉奸”……晚年郭嵩焘谤满天下。义和团运动时,刑部郎中左绍佐向慈禧建言:“请斩郭嵩焘、丁日昌尸,以谢天下。”此时郭嵩焘已去世9年。
晚清70年,士大夫中能真正清醒看世界的,郭嵩焘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人,其见识远超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被英人赞为“所见东方最有教养者”。
在郭嵩焘的笔下,流淌着河水般澄澈的理性。他内心骄傲,却坦诚如赤子;他充满勇气,敢说出真相;他如此坦荡,主动拥抱世界大潮。
超越时代者,必负“独醒之累”。伤害不只来自朝堂,也来自民间。慈禧太后在接见他时,似乎知道他的为难,似乎也痛惜郭嵩焘的身背骂名。而那些诋毁者、施暴者、口嗨者、激愤者又何知,自己正亲手预约明天的苦难。
品味郭嵩焘,三点引人深思:
其一,郭嵩焘是传统读书人,却无“洋人膝盖不能打弯”“西方崇物质,东方崇精神”之类的偏见,为传统人格走向近代化,提供了一个典范。人类的美德是相通的,只要足够真诚、勇敢,传统未必是现代转型的枷锁。
其二,郭嵩焘事功不及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可百余年后,曾左李的事功何在?谋事者多,谋道者寡,可一个民族要走出悲剧性的宿命,需要谋道者。
其三,从郭嵩焘,到严复,到梁启超,到胡适,到储安平,这是一条本土的、走向现代化的思想之路,前贤已逝,后来者该如何继承他们的遗志?该怎样珍重这份“小传统”,使其发扬光大?
近日,岳麓书社推出新版《独醒之累:郭嵩焘与晚清大变局》,较旧版篇幅增加1/3,全面地钩沉了郭嵩焘这位“失败的英雄”的悲剧人生。事实是,我们仍生活在郭嵩焘的延长线上,他的困境、他的思考、他的梦想、他的气度,在今天仍有启蒙价值。
燕京书评:直到今天,郭嵩焘知名度都不算太大。
孟泽:确实,在相当时期,郭嵩焘被清廷,也被社会视为负面人物。与曾国藩、左宗棠相比,他在湖湘之外,至今也没什么名气。
讲完后,去拍外景。郭嵩焘、左宗棠都是湘阴人,郭嵩焘的祖父是当地首富,所谓“富甲湘阴”,当地旅游局的朋友告诉我们,郭家在湘阴有8处房产,他给我们指认了其中一处破破烂烂的房子,说这就是,但也不敢太肯定。结果,自然我们什么外景也没拍到。
问当地人,是否知道郭嵩焘,还有人知道,说:好大的一个官吧?
孟泽:他“运气”比较好吧。我们习惯说的第一次、第二次鸦片战争,他都赶上了,还很早就去过上海洋泾浜。
另外,郭嵩焘家“积世城居”,他是城里长大的孩子,视野较开阔。他的祖辈都曾经商,除土地经营外,还从事借贷,所以郭嵩焘也许从小就懂“钱能生钱”的道理,一生都高看商人一眼,甚至给商人写过传。在他内心中,士人与商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郭嵩焘后来为官作宦时,还主张民营民办商业,对官办的坏处看得很透,认为效率太低,还容易腐败。
郭嵩焘在浙江作为幕僚亲历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和朋友聊天讨论,意识到“自古边患之兴,皆由措置失宜”。洋人来了,应首先了解他们的目的所在,再找到应对之策。把外交办成兵戎相见,绝非正途。
1856年,为帮湘军筹款,郭嵩焘去了上海,当时租界设立才10多年(1845年11月29日,英国与清政府签订《上海土地章程》),郭嵩焘却见西洋人建筑“极明爽,四面皆离立,环以窗棂,玻璃嵌之,高或三层,皆楼居,而下为议事厅,或曲折作三、四间,五、六间,置诸玩器,精耀夺目”,在街上,郭嵩焘遇到两名洋小孩,认为“极秀美”。
他还应邀访问了洋人停靠在黄浦江的轮船,尝了葡萄酒,认为“酒味甘”。
郭嵩焘注意到,西洋人不仅重视器物文明,其实也重视精神文明。他曾见过法国两名洋行“头目”,几天后路遇,对方与他寒暄、握手,郭嵩焘写道:“此言语不相通晓,一面之识而致礼如此,是又内地所不如也。”
郭嵩焘中为进士,成为翰林院编修后,入值南书房,得到咸丰皇帝信任。第二次鸦片战争,咸丰派郭嵩焘去天津办理防务,参赞僧格林沁,参与了大沽口与英国人的作战。
总之,几件大事都让郭嵩焘赶上了,像他这样的人,当时并不多。
燕京书评:郭嵩焘和僧格林沁的合作似乎不太愉快?
孟泽:是的。当时英法使团要求到北京互换《天津条约》,咸丰皇帝坚决不同意洋人进京。僧格林沁一介武夫,主张战争解决,郭嵩焘认为“洋务一办便了,必与言战,永无了期”,这样的观点,自然非高视阔步的僧格林沁所能领教,后来,因为山东查税出事,郭嵩焘受到僧王奏参,黯然返京。
回京后,郭嵩焘降二级使用,但仍在南书房。没想到,郭嵩焘坚决请病假回籍,曾国藩感到不理解,咸丰皇帝也觉得莫名其妙。
郭嵩焘回湘阴后,不到一个月,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仓皇逃到承德,郭嵩焘战前的预感预言全部成真。出乎郭嵩焘预料,咸丰在热河病死,慈禧太后联络恭亲王发动辛酉政变,肃顺一党被彻底清理。肃顺与湖南系士人交好,幸亏郭嵩焘辞职回乡,否则也许难脱干系。
在日记中,郭嵩焘感慨道,能预测洋人如何,却未必可以预测出自己人会做出什么,朝廷内的事,不可思议。
▌深通传统文化,却没把它变成包袱
燕京书评:当时不少人也看到了西方物质文明的强大,为什么只有郭嵩焘能看到其精神文明的一面?
孟泽:这应该与郭嵩焘的性格和认知有关吧,他生于富家,虽家道中落,但经历的人间困苦较少,仕途也比较顺利,一上来就身居要职。一辈子三起三落,每次都是主动辞官——如果做不了事,他绝不尸位素餐、虚耗禄米。在郭嵩焘的性格中,有当时士大夫少有的明朗、坦诚,他说话做事,伪装的修饰性的成分少,率真清澈,似乎更符合当时西方人的口味。
像人们习惯说的湖南人一样,郭嵩焘也认死理,与别人看法相反,大家都反对他,他反而会更坚持自己的意见。
郭嵩焘的两个弟弟也常提醒他,在外做官,切勿乱说话。曾国藩曾说:“湘阴三郭,论学则一二三,论才则三二一。”意思是郭嵩焘学问在三兄弟中最好,才华却最差,因为郭嵩焘“措辞过峻,不无令人难堪之处”。
郭嵩焘求真求实,与当时官场上的大多数士大夫,似乎有“一虚一实,一诚一伪”之别。郭嵩焘有什么观感,就直接说出来,不会说套话,很少看别人脸色行事,这是“大户子弟”的做派吗?
燕京书评:郭嵩焘本是传统学者,为何能跳出传统的枷锁?
孟泽:这确实很罕见。郭嵩焘深通传统文化,却没把它变成包袱。面对不同文明,他的反应与普通士大夫不一样,一方面有传统教养,另一方面又有开放的心灵。
郭嵩焘在四部(指经史子集)皆有著述,有原创性,不人云亦云,他的思想有爆发力,这从他的诗就能看出来,有火花,有灵气,但不是很完美,并非四平八稳。郭嵩焘的文章不像曾国藩那样缜密用心,文章数量也要大一些。
郭嵩焘是一个真正有赤子之心的人,观察别人时,总是先看优点。他晚年自我反省,平生从没害过人。
燕京书评:郭嵩焘把琦善、耆英、叶名琛、僧格林沁列入“洋务四凶”,还一度想把林则徐也列进去,为什么?
孟泽:郭嵩焘只说林则徐在处理洋务时“贻误事机,甚于琦善”,但他认为林则徐人格高尚,所以不忍列入,此外没展开议论。
为了总结历代处理边疆与外交的经验,郭嵩焘写作有《绥边徵实》,这应该是一本资料性的书,已散失(1928年,蒋廷黻、何廉先生曾准备收购手稿,因被郭氏后人分割于各处,未能成功,此后未见记录),在《复方子听》的信中,郭嵩焘提及该书主旨,说:“所著《绥边徵实》,以砭南宋以来士大夫习为虚词,而数千年是非得失、利病治乱之实迹,遂无知者。”
燕京书评:为什么宋以后,士大夫们集体走入大话误国的误区?
孟泽:理学尤其湖湘理学,有两个重要的思想支点。
其一是夷夏之辨。唐人韩愈最早将夷狄等同于禽兽,到了宋代,在北方族群南下冲击的忧患下,士大夫阶层更多焦虑,夷夏之辨成为了“爱国主义精神”的核心。夷夏关系成了文明与反文明的关系,这种想法在古代社会就未免狭隘,自然更加无法适应现代社会。今天我们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或许就是为了改变这种观念吧。
其二是义利之辨。反对个人私欲,简单一点说,就是所谓“存天理灭人欲”,以此来管治自己,安顿社会,这在古典时代,自然可能是政治的“必由之路”。可人怎么可能没有私欲呢?现代社会解决了这个问题,市场经济就是有效释放人的私欲,这样才能提高效率,才能推动社会才能进步。
从今天的视角看,湖湘理学的这两个支点,都不免有反现代性的色彩。
郭嵩焘似乎难得地出离了这种古典的思想逻辑,他比较宽容。
一方面,他不将西洋人及其文明,视为动物性的、敌对的,甚至认为它已超越了当时的东方文明,他说:“虽使尧舜生于今日,必急取泰西之法推而行之,不能一日缓也。”
另一方面,他不觉得商业是腐蚀性的,认为其中包含创造性。他认为:“民有利则归之于国家,国家有利则任之人民,是以事举而力常有继,费烦而用常有余。”
燕京书评:这中间包含了一个真理观的差别,理学认为真理是发自内心的,须神秘体验才能获得;而郭嵩焘认为真理是经验性的,从实践中来。
孟泽:宋明理学关注主体意志,忽视甚至敌视工具意义,晚清士大夫反复强调靠人心,而非枪炮,器物是次要的,也许就是这种思想的延伸。
比如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他懂点英语,到英国接替郭嵩焘当公使时,却说:“中国上古殆亦有无数机器,财货渐绌则人多偷惰而机器失传。观今日之泰西,可以知上古之中华;观今日之中国,亦可以知后世之泰西。”认为西洋的机械化是古代中国的翻版。
孟泽:确实,郭嵩焘既有所谓“现代人”的求真务实的一面,也有传统知识人的基本教养和担当的一面。
他认同的自然是君父一体的国家,我们不必指望他离经叛道,反对君父。
▌多从世界看中国,少从中国看世界
燕京书评:严复性格高傲,郭嵩焘从不怪罪,曾纪泽却处处贬低、压抑严复,由此就能看出二者人格的高下。
孟泽:有学者指出,曾纪泽没有表现出那个时代精英学人对西方文明的应有的热情。他性情冷淡,这影响了他的认知,或者说他的认知,造成了他对于新文化的冷淡。郭嵩焘在日记中曾经指责说,曾纪泽明明去过西方,为什么还要主张中法开战呢?无非就是为了博“时誉”。
郭嵩焘叹息说,在中国办外交,和洋人打交道不难,难的是与自己的政府周旋。郭嵩焘讽刺说:没想到,曾纪泽居然有周旋政府这个本事,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
郭嵩焘写日记和曾国藩写日记不同。曾国藩显然写得更为“自觉”,每时每刻都有“超我”的规训,准备给别人看。郭嵩焘则似乎只写给自己看,所以日记中有很多吐槽。我讲郭嵩焘时,有观众留言,说郭嵩焘的性格有问题,太自恋,他谁也看不上,见谁怼谁。
其实,读曾国藩幕僚赵烈文的日记,在私下场合,曾国藩也喜欢说别人坏话,完全不是圣人的样子。
在日记中,郭嵩焘虽然怼人,但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基本认识没有歪曲,基本判断大体不失准确。比如他和骆秉章的关系后来并不融洽,但他说,老骆在湖南主政10年有功,他一走,湖南的各种问题就出现了。再如郭嵩焘后来与左宗棠交恶,却依然称左宗棠是国之干臣,如果左的见识、宽容度更好,对国家会更有帮助。左宗棠去世时,郭嵩焘感到“既伤且憾”。
燕京书评:曾纪泽懂一点英语,郭嵩焘不懂英语,为何郭嵩焘反而比曾纪泽开明?
孟泽:著名学者周有光先生曾说,多从世界看中国,少从中国看世界。表面看,二者区别不大,其实质完全不同。郭嵩焘也许是从世界看中国,所以不会过于自负。曾纪泽则是从中国看世界,犹门缝中看人,常把自己看得过于正大。
郭嵩焘是湘阴人,如果你去过湘阴,就知道那里水路发达,通江达海。湘阴地势开阔,让人内心豁然开朗。任何一个时代,聪明人都不会只有一个,但就像皇帝的新装,率先揭破谎言的是个小孩,他未必更聪明,而是顾虑更少。在当时,郭嵩焘恰好就是那个小孩,所以他与时代精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燕京书评:郭嵩焘在写信给李鸿章时,写下“岂有百姓穷困而国家自求富强之理”,很难让人想到,这么现代的话会出自一位封建士大夫之口。
孟泽:郭嵩焘是从本末的角度去看问题的,他曾写道:“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其强。”
到英国后,看到英国禁止贩卖黑奴,要求埃及也抚恤黑奴后裔,郭嵩焘受到很大震撼,他说:“西洋大国以爱民之心推类以及异国无告之民,设法以维持之,其仁厚诚不易几也;其勃然以兴,又何疑惑哉。”
郭嵩焘从追求富强,转向反对片面追求富强,所以他对李鸿章买船买炮式的洋务不以为然,认为只追求了细枝末节,忽略了根本,即“西洋政教、制造,无一不出于学”。
郭嵩焘曾私下对友人说,他发现英国重视平等,而清朝还是四民社会,缺乏平等观念。这说明,在文字之外,他的言论可能更“出格”。郭嵩焘的见识远超同时代,也许这不是他的主导性的想法,但能看到这一点,就很了不起。
郭嵩焘抄录过一句话:人人有自立之权,人人有自爱之意。意思是享受权利,才能追求上进。这话不是郭嵩焘说的,但他却抄下来了,可见他对于现代价值理想的敏感。
▌思想照亮未来,却难觅同代知音
燕京书评:郭嵩焘晚年失势,与副手刘锡鸿有很大关系,刘锡鸿颇通洋务,郭嵩焘曾称赞他“于洋务颇有见地”,为何他会反戈一击?
孟泽:在新与旧的激烈冲突下,传统士大夫文化人格分裂的问题被充分地暴露了出来,即“阳为道学,阴为富贵”。
燕京书评:张佩纶这样的人,为什么也弹劾郭嵩焘呢?
孟泽:1862年,曾国藩派李鸿章率淮军到上海,郭嵩焘随李鸿章去当苏松粮储道。自此一别,二人后半生再没见过面。
虽互有“批评”,但并没影响二人的友谊,他们的关系堪称典范。
还在岳麓书院时,郭嵩焘、曾国藩、刘蓉便已结为兄弟,共同约定,不论将来谁当上高官,都不互相保举。三人对于很多具体问题的想法看法也许不太一样,但一直是朋友。
这种值得称道的、道义相许的关系,是晚清能延续这么长时间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没有这么一批士大夫的精神支撑,清朝可能早就结束了。
郭嵩焘认为,对于洋务曾国藩“素非通晓”,但他承认,曾国藩做事光明正大,他也赞同天津教案时的处理办法,可当时湖南人认为曾国藩是“卖国贼”,甚至将他题写的“湖南会馆”的牌匾都砸了。郭嵩焘反对“借民拒外”,就是为了实现某种自利的目的,煽动百姓仇视外国人,很多大佬却最爱干这种事。
曾国藩步入晚年后,郭嵩焘认为他不免有点消沉,没有他们早年约定的登高一呼的勇气和魄力。郭嵩焘始终有任事的理想,只是他没这个权力,所以写信给李鸿章说,我可以大声叫、大声喊,帮你造舆论,为你争取空间。
▌方向错了,事功越大,麻烦就越多
燕京书评:郭嵩焘与左宗棠晚年为何成了陌路?
孟泽:2007年,我在《光明讲坛》上说,50年后,郭嵩焘的历史评价会比左宗棠高,左宗棠的一位后辈,曾私下跟我说,他认同我的观点。
左宗棠有才华,能做事,但他似乎因为出身卑微,早年当过上门女婿,科举屡战屡败,内心比较自卑,成功后,他变得极端自傲,处处要别人说自己好。我这么说,“左粉”可能会不高兴。左宗棠可以应付大场面,却不能一人独处,放在今天,可能是一个杠精式人物。朋友圈内,初期有人不喜欢左宗棠,郭嵩焘写信说,朋友圈内有这么一个杠精,不也很可爱吗?
郭嵩焘曾说:“文正(曾国藩)、文襄(左宗棠)一时元勋,发端亦由鄙人。”曾国藩出办团练,是郭嵩焘促成;左宗棠发迹,也有郭嵩焘的推挽。
而左宗棠最终受重用,郭嵩焘帮了很大的忙,“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这话是郭嵩焘南书房的同事潘祖荫说的,但肇始者可能是郭嵩焘。
后来左宗棠在福建带兵剿灭太平天国残部,到了郭嵩焘主政的广东边界,左宗棠认为自己效命的是朝廷,是皇上,不是郭嵩焘,就将主力撤离北上。郭嵩焘上奏,要求左宗棠入广东作战,这让正阔步向前的左宗棠大为恼火,觉得郭嵩焘揭破了他献媚于上的心理。从那以后,二人关系破裂。
后来左宗棠出任两江总督,顺路回乡,特意到长沙看望郭嵩焘,郭嵩焘也回拜了左,可左宗棠离开家乡,宴饮亲朋时,郭嵩焘只送了礼物,让弟弟往陪,不论友人怎么劝说,自己都不去。
燕京书评: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皆有事功,郭嵩焘却一事无成,可今天看,反而是郭嵩焘的价值更大一些,在谋功与谋道之间,哪个更重要?
孟泽:我们的民族是一个务实的民族,骨子里历来都把事功放在第一位,认为谋道的人是空谈。可从近代史看,新的世界观非常重要,如果方向没走对,越求事功,结果就越具灾难性。对于一个转型中的国家来说,应先求正确方向,再谈事功,否则事功越大,结果反而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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