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
很多人已经长时间不打开电视机。在一个观看成为基本信息活动的时代,看电视作为曾经的基本观看形式却衰落了。今天,信息观看行为之普遍,超过了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期,“视频”这个并不悠久的技术术语迅速变成了大众词语。
这后面有一个理由,就是人们获得了时间的主动。看电视时,人们在接受一种时间的安排,而在刷视频时,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看什么,选择都回到了人们的手中。人们不必打开电视,就有更多的东西可以选用,以便填充自己的任何时间空隙,观看的狂欢开场了。
“刷”,是一种新的文化行为。对一部长剧,你可以拖动进度条,也可以高倍速观看;对短视频,你可以手指轻轻一划,新的内容自动到达。“刷”让你更主动地掌握时间,使你看起来观看了更多的内容,使你觉得融入了当下、知道了应当知道的东西,从而心里有底。
从阅读到观看,从浏览到“刷”,代表着信息接触深度的降低,但人与信息世界接触的宽度增加了。在时间不变的情况下,人们的信息接触由深变浅,这为信息接触由窄变宽开辟了道路。倘非如此,人又还有何种适当的方式去面对信息的汪洋呢?
信息接收行为,改变了信息生产行为。今天,无论书写还是拍摄,无论拍摄长剧还是拍摄短视频,操作者都在争取感官的极致体验,以夺人眼球为工作的前提,而“深意”,如果它来不及展开就已经被人放弃,那再去着力,又有何必要呢?因而,“深意”最多也只好包装在悦人耳目的盒子里,这便是所谓“为人喜闻乐见”,而更多的盒子则只是在悦人耳目而并不装载“深意”。
数字技术的发展,让视频生产更多由大众完成。手持设备既是数字工厂,又是数字终端,可以同时担负数字生产和数字消费的任务。只要网络存在,一个持有手持设备的人就联接了整个服务器以及整个数字世界。大量的数字生产和消费装配在免费的外壳下,更加彻底无遗地暴露在算法体系面前。由此,“刷看”这种貌似自主的行为,实际上就进入了算法决定的境地,而且每一次刷动都在强化算法的针对性,使“个性化推荐”更加精准。
你刷看视频的时刻、持续时间、何人制作、什么场景、哪个主角、什么题材、什么体裁……所有数据都随着刷看行为而被系统提取和分析,系统经由你的自主行为生成了你的画相。“使用即出让,服务即监控”,你在平台逗留的每时每刻,都在平台的感知之中;持久之下,你的兴趣、爱好、个性、社会关系都会透明,细密程度超过任何一份官方档案。
实话说,平台其实对你在现实中是何人并无太大兴趣,但平台对一个用户可能产生的价值很有兴趣。只有当一个用户有足够多的粉丝时,平台才对在现实中“他是谁”感兴趣,这个“他”便是一个活生生的大V,而不只是一个平台上的底层参与者。
作为一个用户,在直播间往往可以看到大量的人同时在线,由此产生了此时同在的共享经验之感;在视频上,弹幕刷屏还可以产生一种异时同在的奇异感受,弹幕上的那些句子累积性地生成,但经常异时得到回应。过去和现在并置模糊了时间的线索,即时沉浸与即时脱域生成了数字时代新的“在场”体验。所谓“在场”很大程度上已不是身体与事件的直接关联,而是身体对事件信息的第一时间关注。只要有一个人真实在场发出信息,就可以形成海量人群的“在场”互动,在事件现场之外形成了一个“数字现场”。
“数字现场”可以与事件现场进一步脱离。一件过去发生的事情,可以因为“数字现场”的重新出现,而变得好像一个刚刚发生的事件,引起轰动。一个未曾发生的事情,只要“似真性”做得足够好,也可以因为信息发布而耸人听闻。
“刚刚”与其说是一个网络话语方式,不如说是一种网络信息预设。人们倾向于认为刚刚接收到的信息就是新近发生的事情的信息,而事实上算法推荐已放弃了事件真实的时间顺序,而是按照“关注度”排列,由此就形成了“刷看”行为中信息传播的时空错位。“你关心的才是头条”,表明平台更加看重的是你关心什么,而不是事情是否新近发生;而你倾向于认为最先进入你眼睛的信息是最新的信息,这便是错位的根源。
(作者:刘洪波?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编辑:张靖】